【春秋. 郑】仁心（子产/邓析）
邓析坐在凌乱的杂草上望着来人，眼神淡漠之中，一丝傲气如同暗云中电光隐现。
而来人丝毫不掩怒气，亦不在意牢房地面寒湿，席地而坐，冷冷道：“你教人习讼，讼者落败的代价，你替他们承受么。”
“所以，执政的意思，他们只能承受冤屈，安分忍受一辈子，这就是您的仁政么。”邓析同样冷言以对，不再看来者一眼。
“如今郑国情形，我怎能不知。律法不明，吏民不知刑律，凡争产之案，大夫多偏袒位高权重者。庶民争讼，败则交罚金，或受鞭笞之苦......你此时教人争讼，是不知时机，先时动则辱。”子产语气稍缓，冷厉依然。
“您贵为执政，自然总览大局，只是，您还打算让我等多久......等到我死，不再给您的大计添乱是么？”邓析闻言笑道，“那请您现在就下令处死我。”
“够了，我对你的忍耐有限。”子产拍案而起，直视邓析道：“地方上的大夫还禀告说，你教捞尸者挟尸抬价，因为溺死者亲属必葬亡者。又教亡者亲属压价，因为捞尸者只能卖尸于亡者之家，使双方僵持数日。如此使人为利而违逆天伦，亡者久不得入葬，你不该死么。“
”我不过教他们明白个中道理，倘使捞尸者有意抬价，亡者亲属不明此理，而倾家产买尸，又倘使亡者亲属刻意压价，而捞尸者不明，只得廉价卖出，则久而世上再无涉水捞尸者。我以为，双方各自明白，反倒能谈成合理价钱。“邓析说得慢条斯理，言毕复而漠然，”执政是赐酒，还是将我断头弃世。“
”启人争利之心，使利益先于天伦，祸乱世风，罪莫大焉。”子产不意再与邓析争论，续道：“从今以后，管住你的嘴，或者接受刖刑，自囚家中，不得见外客。你知道我不想杀你，不代表你不用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哈，两者皆非我愿，我无从选择。若执政下令，我受刑便是。“邓析依然踞坐于地，将沾满杂草的双脚伸到子产面前。
”你我最好都不要走上极端。“子产的语气略微平和，续道：”我并没有忘记当初答应你的话，你也最好不要忘记我所言，治国尚法，断案以律，明法律于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我需要足够的威望才能推行，众卿之中，就连游吉也不同意我这样做......但我已决意铸鼎，将刑律铭于鼎上，立于宗庙之前。"
”哦，执政终于动手了。只是我等得太久，以为执政已忘初衷。“邓析轻叹一声，亦神色微缓，收回双脚，起身与子产再度对视。
”刑鼎铭文在此，交予工匠之前，你先过目吧。“子产将竹简递与邓析，邓析看过，笑道：”不够，不足两百字，太粗略了。“
”事无可一蹴而就。“子产收回竹简道：“你还有什么意见么？”
”没什么，作为纲要，尚可吧。“邓析的笑意依然轻蔑。
”收起你令人厌恶的笑容。”子产忽而持简如剑，抵在邓析的咽喉：“你知道我不想杀你，就该知道我是要用你，若你不能为我所用，就不必走出这牢房了。你也应当清楚，你再有才能，制定律法亦不足尽纳人间事，比起让士民竟起逐利，只知逃避刑罚而忘礼义人伦，我宁可让刑律粗略，你死。”
”我明白，执政。“邓析笑意不变，脖子迎向竹简，麦色的皮肤上红痕一片，”我会完善它，直到您取走我的命。“
”记住你的话。“子产放下竹简，起身离去。背后邓析纵声笑道，”哈哈哈，争利，争利，利有何不好？只准你们大人争，却不许庶民求？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卿大夫，窃主威势，代主行权，待法立刑明之时，亦是尔等式微之日。“
子产脚步一滞，并未回头。
出狱后邓析四处游历，教人习讼，观摩断案，子产也未再为难过他。直到十四年后的一天，他路过离国都不远的城邑，见百姓哀哭于途。
《竹刑》未毕，而子产已离开人世。
从前你嫌我太快了，先时而动。这十四年，我悉心思索刑律，常数月不得一卷，却又慢了一步。
邓析自嘲一笑，坐在树下，安抚哭泣的老者。而后靠着树干，怔怔地望天良久。
也罢，《竹刑》将成，如今的执政道不同，就由我亲自将它传开吧。
邓析解下背囊，取出当年子产给他的那卷竹简。展卷再读，心知每字早已铭于心底。读毕，邓析便将它放在树下，起身离去。
他再入狱的时候，执政已经变成了驷歂。驷歂带着毒酒来看他的时候，带了完整的《竹刑》摆在他面前。驷歂的气质和子产是截然不同的，他没有子产那般自信与决然，只是奉上毒酒说：”您所作的刑律我拜读了，不愧是先大夫子产看重的人，我改不了一字，亦不用改一字。但我没有先大夫那般能力与您交游。“
”哈哈。“邓析笑了两声，爽快地饮下毒酒。
（注：我也不知道百度百科中邓析的年岁怎么考据出来的，按照百度刑鼎事件发生时邓析还是个小正太......本文设定里他只比子产小10岁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