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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商】神谕(天乙/伊尹/妺喜)

“好羹汤......抬起头,来自商国的庖人。”

“是。敢问王后怎知小臣来自商国?”伊挚心中略感讶异,他来王宫作庖人时并未告诉任何人他的出身。抬头之时惊见周围侍者已退,夏后氏的王后妺喜峨冠弁服,一手按剑,一手用勺子轻搅陶簋中的肉羹,凤目微扬,语若冰霜:“神谕说,来自商国的庖人,会毁灭夏后氏的王朝。就在我耳边不断回想,避无可避。”

妺喜继续以不变的节奏享用羹汤,半晌不语。挚压下一瞬的惶恐,环顾大殿四周,遍地赤红碎帛,像洒落一地的血。

鼎中汤尽,妺喜缓缓走下御座,拔剑抵在挚的胸口:“所以杀了你,夏后氏的王朝就能保住,对么?”

“小臣确实来自商国。”伊挚迎上妺喜漠然的双目,沉声应道:“然王后若能杀小臣,小臣必非应神谕而来之人,不过是神派来保护那位庖人的替身罢了。王后若真信耳边之声是神谕,神明之意,岂是如此轻易便能违逆。若不信,留下小臣之命,小臣愿竭微末小技侍奉王后。”

妺喜眸光一滞,长剑顺着伊挚的衣带滑下,终于弃剑自语:“信不信已不重要了,我看见夏后氏王朝在崩毁。王像被那两个女人勾走了魂,对四伏的危机视若不见。上一次穿上戎装,想守护有施氏免于沦亡,父亲却选择将我献给王换取和平。这一次再披甲戴剑,能保住夏后氏么?”

“王后英武,必佑夏......”

“够了!”妺喜厉声打断他,声音犹在颤抖,“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耳旁的声音忽然停止了……”

语落风起,四周碎帛飞扬,妺喜的眼神如长梦初醒,叹道:“今日送来的布帛恰好都是赤色,遍地血红,也是神降下的预示么……长久以来,我每天用撕裂布帛的声音抗衡耳边随时想起的神谕......这织锦耗费多少工夫而成,然刹那便碎,再无所用,就像夏后氏的王朝,不是么?”

“所以,王后的选择呢?”挚稳住心神,他曾设想过多种应对的情形,眼前情境依然始料未及,不过于他却是神助——所以他望向妺喜,明知故问,在妺喜佩剑落地之时,他便已知妺喜的答案。

“你的姓名?”

“伊挚。”

“夏后氏亡了,谁来庇护有施氏?挚,不过囚系之人,商侯履的奴仆,怎能替商侯保证得天下之后,永不侵犯有施氏。”

“挚曾是有莘氏之女出嫁商侯的媵臣,如今为商侯右相,伊尹。”伊挚暗舒一口气,“王后心念故族,臣向神明起誓,必替王后周全。”

“若非夏后氏兵临城下,我会成为有施氏的首领,而不是夏后氏后宫囚禁的女人。”戎装的王后目露凄凉,拾起佩剑,扣剑自问道,“难道我自幼习武,却注定无法用武力守护有施氏?若有施氏不存,我的牺牲便毫无意义。夏桀弃我在先,他的生死,与我何干呢?”

“王后切勿过虑,降下预言的或许正是有施氏供奉的神明,为有施氏的平安指路。”伊挚面露微笑,出声宽慰。满地碎帛,让他确信妺喜多年来被神谕折磨。而妺喜对他的防御,也在神谕忽然终止之时,土崩瓦解。

痛苦地抵抗神明意志这么久,何不顺应呢?


“你回来了。”

伊挚回到商国时,商侯履正注视着祭司将卜辞刻在兽骨上,然后将细碎的绿松石嵌入兽骨。伊挚的到来惊扰了全神贯注的祭司,石刀割破手指,鲜血溅落在惨白的兽骨上。

商侯似乎并不在意,接过兽骨,亲手将最后几块绿松嵌入兽骨,倒是伊挚有些惊讶:“君侯何必用松石记载卜辞?”

商侯笑道:“与你相关的卜辞,都用松石记录,藏于内室。人或有疑,吾使观之。”

伊挚闻言神色微变,一时不明商侯心思,欲言却不知从何言起,商侯却是语调轻松:“你与那个女人,流言多到于我而言无所谓信与不信了。我占卜你赴夏都谍桀,结果大吉,这是神明之意。”

“君侯谨遵神意,神必赐君侯以天下。”伊挚俯身一拜,心中惶惑顿散——与其将生死祸福寄托于君主的“信任”这种不可靠的感情,不如交予神断。至少他感觉,他这一生从媵臣到右相,再到在王都如鱼得水,是有神助。心思稍定,伊挚续问:“敢问君侯,方才所卜为何?”

“先回答我,为何忽然返回商国?”

“王将请君侯入朝,君侯务必前往,勿带军队护卫。王令将至,臣恐君侯得令迟疑,误了行期,或带兵前往,故先于王令赶回。若令王不满及警觉,于君侯大业不利。”

伊挚说出这番话时,依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商侯直视伊挚,静默不语。伊挚明白这沉默的含义,续道:“君侯入王都,必为王所囚。然臣必使王释君侯。王降罪无辜,大失诸侯之心,君侯守礼毋违,更得诸侯拥戴。”

商侯依然不语,伊挚见状,跪地道:“君侯信臣么?或者,再行一占?”

“不必了。”商侯终于开口,缓缓道:“方才所占,是我相信你从夏都传回的所有信息,结果,吉。我也赞同你的判断,终究引王注意了.......这些年我与仲虺率军东征西讨,取信立威,增兵广地而王并未动手阻碍……难为你了。”

商侯伸手扶起伊挚,拍拍他身上的尘土道:“回王都安排吧,到王都,我等你救我出去”。


商侯从入夏都被囚到被释,伊挚一直在妺喜的宫殿中侍奉。妺喜是个聪明的女人,即使失宠,也能利用王后的身份对朝政施加足够的影响力。伊挚不过稍加提点,让她留心朝中哪些人而已。

剩下的,不过安抚妺喜心中的焦虑罢了。

妺喜解开他衣衫时,见他胸前佩戴着一截干枯的桑枝,正细看时,伊挚忽而出语道:“王后,这是臣的母亲。”

“母亲?你难道是桑树所化的妖精?”妺喜轻笑一声,“不过我不介意,这宫中不是没有妖精。琬,琰那两个女人,就是玉石所化的妖孽,美得让人厌恶。”

“臣出生时便没了母亲,长大后听养育臣的人说,臣之母在怀孕时曾梦见神对她说,水从石臼中涌出来时就向东边逃跑,切勿回头。第二天母亲就看见梦中之象,连忙在告知邻居之后,向东奔走。可惜母亲走了十里,休息时下意识地回望故乡,家园已是一片汪洋,而母亲的身躯刹那化成干枯的桑树,同行的乡亲从桑树中取出了我,并折下桑树一枝,一直戴在我身上。”伊挚仰躺在床榻上讲完这个故事,语调缓慢而哀伤。

“生而亡其母,长大了,便会灭掉他的王,这是神为你安排的命运么,挚?”妺喜伏在伊挚耳畔,轻轻吐出这句话。


夏朝就要灭亡了,顺服于王朝的韦国,顾国,与叛乱的昆吾一同亡于商侯之手。太史泣血献上灵龟之甲上王朝将灭的凶兆,醉梦中的桀方才准备迎战商国,却已来不及了,鸣条一战后,王都沦陷。

商侯履与伊挚站在曾经属于夏桀的宫殿中,征伐尽头,胜者拥有了执掌天下的权力。夏桀逃走了,而王后妺喜留在宫中,成为了俘虏。

“你以为,应当如何处置妺喜?”

“处死。”伊挚的回答,不带半点犹豫。

“理由呢?迷惑前王,荼毒黎庶的是琬与琰,她们都逃了。”

“妺喜能听从我,是因为她听见了商灭夏的神谕。君侯,未来的王,必是唯一能透彻神意之人。”伊挚平静地回答道,“何况王所应允臣与妺喜的交易,只有有施氏的安宁,不包括她的性命。”

“嗯……我商与夏本同为神之后裔,待诸侯归心,我也无需再追杀桀。那便取妺喜之命,交待天下人吧。”

“君侯既犹有疑惑,不妨再行一占。”伊挚清楚当他说出“处死”两字时,商侯立刻起疑,他会自然地怀疑他这么坚决地要杀妺喜,是想隐藏些过去的什么。

“有疑的人是我,还是右相呢?右相是想再试一次,神意是否还在你这边么?”商侯沉默片刻,忽然笑道,“那就试吧。”

第二天日出的时候,妺喜的人头已被悬挂在宫门上。伊挚路过时抬头看了一眼,头颅双目紧闭,看不出是悲,是怒,或是淡漠。


很多年之后,苍老的伊尹面对年轻的君王刺来的剑,听见他冷厉的声音:“杀你,是我恨你篡权,无需问过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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