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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明月松风(孙逊/徐滨)

简介:看mv和cut的产物,很喜欢两位老师的表演,就想给孙逊和徐滨写一个像是真正曾经发生在明朝的故事。故事原创,全新设定,代脸看就可以。架空明,师(孙逊)生(徐滨)设定。私设孙逊号纷若,取自巽卦九二的“纷若之吉,得中也”,还是翰林一路走上去的首辅。徐滨私设号临渊,文武双全的军事文官。(上来就是绝美赐死啊...我忍不住不写)

楔子

“何人胆敢擅闯?”为首的锦衣卫持刀一横,挡在来人身前。

来人一身素衣,黑色斗篷,闻言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淡然道:“快下雨了”,便撑开了伞。

“徐大人?”这一抬头,让锦衣卫看清来人,是致仕不久的少保兼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衔,右都御史,宣大总督徐滨。

“久见了,张大人。”徐滨上前一步,那锦衣卫终究微微侧身,让他走进了孙府大门。

跨过门槛的刹那,风卷枯叶,骤雨即至。徐滨走到躺在地上的人身前,将伞遮过他的头顶。

血还在从那人嘴角不断外涌,染红了绯红补服上振翅欲飞的仙鹤。白瓷杯裹在层叠的红绸中,地上之人气息奄奄。

“是我,恩师。”

孙府中一片死寂,想来家属仆从都被关在别处,不得干扰。徐滨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正是孙逊家乡湖州所产。徐滨擦去孙逊唇边血迹,放下伞,将他抱在怀中。孙逊已无法发出声音,看着来人,眼中神光一动,靠向徐滨肩窝,想在模糊神智的剧痛中寻求一丝慰藉,手却在触上他腰间刹那,倏然垂落。

徐滨抱着孙逊走到门口,骤雨将他一身湿透,锦衣卫张徵还是拦在他身前,徐滨道:“张大人可是要验一验,人是否死透?”

张徵盯着孙逊看了片刻——执掌北镇抚司数年,他不会看错生死之分,只冷声道:“按律,罪者当葬于西郊坟场,非恩赦不得迁出。”

“我已上奏疏,愿以一身恩荣,换恩师归葬故里。”徐滨应道:“恩师身前最重仪容,我先替恩师入殓。若圣上不允,你来拿我便是。”

张徵沉默片刻,终究放下刀,让徐滨走出孙府。

徐滨的伞还在孙府中,张徵本想取来交还他,看着他独行雨中的背影,忽然不想打扰,只朝他道了句:“世人皆言徐滨变了,我道徐滨一直是那个徐滨,徐临渊。”

徐滨的脚步微微一滞,应道:“我的恩师孙逊,也一直是我敬重的恩师,孙纷若。”

 

靖历十五年礼部春闺,遇上突如其来的倒春寒,竟下起鹅毛大雪。会试同考官,翰林院修撰孙逊正在屋子里裹着大氅一边吃糯米兰花糕,一边小口抿着热花生甜汤等阅卷,想起九年前自己会试的时候也是这般冷。同僚打趣说孙太史这么喜欢吃甜食也不胖,孙逊笑道:“你试试一天写给诸位大学士尚书们写六篇贺表,消耗太大了,再不吃点甜的,日子怎么过。”

靖历六年庚辰科,二十二岁的孙逊便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孙逊出身湖州儒士人家,虽说不上富贵,却也饱读经史,以至诸多典籍杂著,学识之广博令翰林院诸多宿儒都叹服不已。孙逊文如其人,典雅清丽,广博不失缜密,渐成了翰林院诸位学士大佬最抢手的代笔,文章经常被阁老们选用,与另一位词林同年并称庚辰二隽。孙逊为人又低调,人与之接,如沐春风,在翰林院人缘也相当不错。

阅卷已近尾声,孙逊在甜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的熏香中发现那份让他惊为神作的试卷时,徐滨正在湖广会馆的房间冻得瑟瑟发抖,索性饮了一壶热酒,提剑舞于中庭驱寒。围观的举子多了,徐滨反而收剑回房,有举子觉得扫兴,徐滨冷言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杀气太重。”

徐滨收剑入鞘时,他的试卷正被孙逊上呈这一科的主考,新入阁的文渊阁大学士余允升。余阁老看过,又传于诸学士,众人议过,余阁老道:“质可为会元,文稍逊,暂拟为第三人。纷若啊,你眼光不错。”

 

举荐了试卷,便是房师,孙逊满心期待着殿试后一见自己才华横溢的学生,徐滨在得知自己的房师是孙逊后反倒有些沮丧——翰林院里的老好人,贺表高手青词名家,大约将来,只是名义上的师生吧。

可是没有人能拒绝季春之月,和煦巽风。

徐滨应邀到访孙府之时,春寒已逝,崖柏的甜香缭绕,孙逊一身玉色竹纹绫罗道袍,笑着招呼他入座。案几上摆豆沙条头糕,杏仁酥,杏干梅干,茶是今年徽州府的明前六安瓜片。

出身湖广衡州府的徐滨看着这些精致的江南吃食,略有些局促,南方文士诸多讲究,他既不知,也无心去学。孙逊给他添了茶水,徐滨垂首谢过,孙逊喝了口茶,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杏仁酥,然后把碟子一推,让徐滨也吃上,方才笑道:“临渊哪,你殿试时候,该收着点。”

徐滨差点给杏仁酥齁住,喝了一口茶。

徐滨殿试二甲第八,比他会试名次还低了点,孙逊暗自琢磨这徐滨生得明月青松一般,殿试应当不吃亏才是,直到他看了徐滨的殿试策论文章,倒吸一口气,这也太敢写。

“我故意的,老师。”徐滨抬头直视孙逊道:“若圣上和阁老置于一甲,则上有励精图治之心,我也愿去翰林院中职效文墨,若二甲前列,便去兵部,再后,便外放知县,愿治一地,安一方。所以老师,也不必劝我去阁试了,我心意已决,待观政之后,便求往兵部职方司,研习天下舆图。”

“你啊……”这下轮到孙逊差点被噎着了。余阁老也看出徐滨性情泠傲,便嘱咐他留心一下徐滨的想法,徐滨倒也直白,他本想着谦辞一番,可偏偏到了孙逊这里,便藏不住,也不想藏,索性一吐肺腑。或许是觉得有些冒犯,笑着补了一句:“我家附近湘江上常有水贼出没,少年时常拿刀跟着族人抵御匪盗,在翰林院里,大概坐不住。”

孙逊闻言也笑了笑,心志已明,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也察觉到他并不喜欢当今首辅,以及如同伴食中书的座主余阁老。他从心里是羡慕徐滨这样洒然通透之人,可作为老师,还是叮嘱了句:“临渊履薄,你啊,在别处,可要慎言。”

徐滨微微低头道:“是,老师。”

 

观政之后,徐滨如愿去得兵部职方司,还时不时去武库司串门,研究各种军器。而孙逊主要做的,就是拉徐滨到他家里吃吃喝喝,终于让徐滨适应了一些甜口的食物。有次正好徐滨去孙逊那喝腊八粥,孙逊给徐滨单盛了一晚,然后才往自己碗里放了一大勺桂花糖。徐滨也笑老师怎么吃甜都不胖,孙逊却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一点嗜好,日子便不那么难过。

徐滨一愣,他很少去想孙逊在想什么,只道他仕途平顺,能帮自己些许便好。他这般温雅到耽溺于诸多俗趣之人,例如养鸟听戏,品茶赏花,不似有何雄心大志,也从未表露过。或许老师只是不喜欢日复一日的换花样想谀词吧。孙逊见他面带疑色,微笑道:“你在殿试时试探出来的,我每一日都在体验,可终究,这宦途还要走下去不是。”

孙逊的话点到即止,他相信徐滨的明慧。桌上除了酱菜,还备了徐滨家乡的鱼干之类。喝过粥,两人又在外间升炉饮酒,徐滨看出孙逊有烦心事,可也不便探问,孙逊喝了一会儿,不知是醉得还是困得趴在案上,徐滨见夜晚寒凉,索性上前把孙逊抱进炉火更暖的内室。

孙逊靠着他的肩窝,觉得很舒服,手扯着他的袍子迷迷糊糊地说,临渊哪,你个头不大,力气不小。

徐滨笑道:“练武之人,小意思。”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轻松地谈笑宴饮,因为孙逊的心事,便是因徐滨。上午余阁老找他议事,说东南倭患严重,需要些得力的地方官,孙逊便顺势推荐了徐滨。没想到余阁老笑了笑,对孙逊说,既然要建功立业,更需知是不是自己人,我把他调到吏部文选司做个主事看看吧。

孙逊意识到应该是徐滨对座主余阁老太冷淡,而且徐滨还和现首辅门下几位领兵打仗的巡按御史颇有交情,才令余阁老生疑。余阁老既然知徐滨之才,以他的性格,自然起了若不能为己所用,则不可用的心思。可余阁老的心意非他可改,以徐滨性情,去吏部会得罪余阁老,不去更会。

而徐滨的反应,比他预计的更激烈。孙逊前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写弹劾的奏疏,而他要弹劾之人,兵部武库司郎中,正是余阁老的亲信。

“你冷静些!”孙逊伸手去夺徐滨的草稿,以他的气力,肯定争不过徐滨,可徐滨终究放了手,冷言道:“老师举荐之情,我感激不尽,吏部文选司亦是众人争去之地。可若座主非要以吏部文选司的职位试探于我,那我便弹劾武库司郎中贪赃枉法,致使军器质劣数亦不足,他做的这些事,我心里有数。”

“你这是为难我……”孙逊长叹一声,“你不在科道,千万别弹劾他,我再想想办法。”

孙逊将草稿投入火堆,便去找余阁老。言词虽委婉,余阁老自然听出内情,神情依然温和,“想打仗拿不容易,贺州同知吏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边瑶民动乱不断,前不久还杀了个知县。”

孙逊知道余阁老随手就把徐滨推入火坑,可徐滨倒是淡定,说自己在兵部时对瑶民之乱有些了解,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临走之时,几番犹豫,徐滨还是对孙逊道:“余阁老此人,外表宽和,内心阴狠。老师,你真的还要跟他走下去么?”

孙逊很难得神色冷漠地对着徐滨,许久方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徐滨离了京城,不管去多么危险之地,皆是蛟龙入海。可他自己,依旧自困于翰林院中,在文墨中日复一日地消耗。

 

赴任广西之后,徐滨才体会到最大的麻烦何在。广西卫所士卒弱不堪用,能战的十不足三,剩下战斗力强的皆为本地狼兵以及客军,要调动这些军队,最需要的就是钱。特别是本地狼兵,与动乱的瑶民山匪多是同族不同村寨,若不能给够赏钱,随时有叛乱的风险。

贺州知府已经累得病倒,一州之事便落在徐滨身上。两广总督今年忙于抗倭,无瑕西顾。广西巡抚陆琛是首辅的亲信门生,徐滨已顾不得门户之见,三月之内一面救火,一面写了数千字平瑶疏交予陆琛,请他联名上疏。疏中详细措划了平乱安民各步以及所需经费,而且指名山匪不安,北上入赣或东入闽越,将与倭贼连成一片。

陆琛看过奏疏,颇为认同,略作修改。广西各府本就穷困,他也急需更多钱粮资源,便同意联名上疏,并惊叹徐滨到任三月已有如此见地,修书首辅,力荐徐滨,还亲至贺州前线一会徐滨。

奏疏一上立刻下内阁即兵部户部商议,并得到了首辅首肯,徐滨也得以升为知府。但钱粮走转尚需时日,而战机不可失,徐滨正好收到孙逊的信,说可以去找湖广总督借粮应急,那是他的同乡,他已经答应了。

对于孙逊的雪中送炭徐滨颇感讶异,他以为自己得陆琛的赏识,次辅那边便不会再给他什么帮助了,可孙逊还是在帮他。那时他在断藤峡的营地被蚊虫咬得起了一片疹子,疼痒难耐,见孙逊的信如浴清凉,一鼓作气亲上峡谷,以火攻诱出乱兵主力全歼。陆琛看着战后如从灰堆中走出的徐滨,说他哪像是京城刚来一年多的一州主官,打起仗来比他见过的那些参将游击总兵还猛。

徐滨说,粮有着落了,从湖南过来,内阁和户部肯支持,这次有望把绵延二十多年的瑶民之乱彻底解决了。

陆琛笑道:“彻底……你倒是很乐观。”

徐滨说,我想好了办法安定他们,只要内阁那边,继续支持我们。

陆琛叹了声:“临渊,你会打仗,不会在这里久留。大明朝积弊已久,四方不安,你这一生,会活在战火里。”

徐滨笑道:“烽火虽非我所愿,但一辈子这么过,也不枉了。”

 

有些话陆琛没说尽,徐滨也不想说。如今次辅余阁老势力渐涨,虽不至与首辅分庭抗礼,但足够给首辅这边带来麻烦。徐滨名义上座主是余阁老,却又和首辅的亲信并肩而战,正是在某种微妙的夹缝中。徐滨现在的官位,还不需要太操心这些事,可将来一定会有坎。就像陆琛自己已经被弹劾一次,好在战事顺利,平安度过。

孙逊自然也知晓,他已升至礼部侍郎,就这么安稳走下去,入阁只是时间问题,可圣上愈发沉迷玄修,很久不上朝,千疮百孔的朝事只能尽力修修补补。余阁老偶尔跟他问起徐滨,孙逊缓言几句,也不敢太直白地维护,也不知道他借同乡的关系帮他,是否已被余阁老看破。

孙逊有些后悔,那天醉得太早,没有多留徐滨一会儿,或许他们可以多聊聊,交交心。他喜欢徐滨这样的人,总是能在艰难困苦中保持旺盛的斗志和通透的心态,而他自己总是顾虑重重,担心某一日写的青词贺表不得圣心,或是触犯圣上忌讳,荣华富贵便如镜花水月。

而且他自己也是生得挺拔的高个子,就这么倒在还比他矮一点的学生怀里,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又莫名安心。

 

两年多后徐滨又升了广西兵备副使,陆琛升了两广总督。在其鼎力支持下,徐滨带兵几乎平了广西全境,并切断贼寇南下与西进之路。可此时朝中斗争已进白热化,陆琛再遭弹劾贪虐,终于被勒令回籍听勘,不久又下诏狱。徐滨知道首辅岌岌可危,圣上终于打算对把持朝堂十多年的首辅下手,白热化的党争,只会让地方官员更束手束脚,不敢做事。

左思右想,他还是写信给孙逊,想问他有没有办法救陆琛。还没等道孙逊回信,他便得到了大同巡抚的任命。

终于要去北方了。

到任巡抚之前,他自然要先去京城复命。礼节性拜会余阁老之后,便径直去见了孙逊。数年未见,孙逊并无老态,看着一派温雅和煦。此时他已改任吏部侍郎,入阁在即。而数年征战,徐滨看着比去时更瘦了,孙逊笑着招呼他,来多吃一些啊。

孙逊给他添了茶,摆了很多鲜果点心,比初见时丰盛多了。两人各怀心事,孙逊没有直接回答他陆琛的事,只说以前梦到过他在战场受伤了,可要保重自己。他以前在翰林院有个知交,外放福建参政,战死在那里。

徐滨轻叹一声,小腿隐隐作痛。他曾在战中被箭支射中小腿,箭头不深,当时并未在意,可箭头大概是涂了一些毒药,反复溃烂一阵子,直到找了个当地巫医才配草药治好了,只是毒药入骨,还是留了些后遗症。但战场受伤本是常事,也不足与人道,他还是问起陆琛的事,孙逊说,你自己了然,也就不必问了。

徐滨失语,一旁的婢女把新鲜的脆桃切成小块,分在小碟子里盛给孙逊与徐滨。孙逊慢慢吃着桃子,许久方道:“大同可凶险多了,近年来四任巡抚,只有你的前任平安而回,其余的一位战死,两位下狱。宣大巡按御史这边,我尽力推个知根知底的,可还要看内阁的意思。宣大总督与你的座师向来交好。”

几句话孙逊便向徐滨点明了危险,做到巡抚,镇守边疆,需要朝中鼎力支持,可现在徐滨和座主有隙,孙逊也还不足以成为他的靠山。

徐滨起身,赠了孙逊一把剑,那是陪伴他整个广西征战生涯的玄铁佩剑。孙逊试着握了握,笑着说太重了,他用不了。徐滨想了想,广袖一挥,露出短刃。孙逊脸色一白,说你还真是刺客装备,徐滨说有阵子带狼兵,又怕他们叛乱,便留了把剑随时准备了结自己。

徐滨说,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老师,只有这把剑,名家所制,削铁如泥。

孙逊笑道:“我觉得自己用不上,可君子赠剑之意,怎可拒绝。我也不想你用上它,那我就收走啦。”

孙逊接过剑,看着精巧,还是沉甸甸的,便对着阳光比划了两下。“你千万小心。”孙逊收了剑,直直望向徐滨,那眼神让他有些难以回应。他明白了老师是将平定漠北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圣上阴鸷多疑,他们在中枢的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勉力维持局面而已。在获取功名之时,谁未曾想过要成就一番事业,可漫长岁月,终究消磨,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寄望。

 

而惊变来得如此之快。到任第二年八月,首辅一党终于彻底倒台,余阁老成为首辅,孙逊也顺利入阁,成为四辅之末。徐滨顾不上在意京中变动——他的前任定下了分化漠北各部的计划,报备内阁与兵部,还没来得及实施便离任。徐滨上任之后迅速摸清了各部族之间的恩怨和关系,选定了合作对象乃朵。几番试探商讨之后,徐滨定下今年会击阿力哥部的计划,并上报总督,内阁与兵部。乃朵本为阿力哥异母弟,遭排挤之后便心向明朝。而且他本人心慕天朝繁华,并不好战,而阿力哥则在数名叛徒教唆下,对明朝野心勃勃,数次兵犯宣大,甚至长途奔袭蓟镇,掠夺人口牛马无数。

但朝中风云变幻,成了计划致命的变数。一直对徐滨颇为支持的巡按御史忽然离任,新任御史在交接之后,质疑乃朵是否可信,对出兵会击心存疑虑。而此时离与乃朵约定之期将近,阿力哥部也蠢蠢欲动,徐滨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失去人和,只能去信让乃朵再隐忍些许,仅凭他能动用的兵力,无法击溃阿力哥部。

而他与乃朵使臣见面之事被巡按得知,便愤而弹劾徐滨通敌,正好今年阿力哥未走大同,趁朝中纷乱,蓟镇空虚直入蓟镇,乃朵也无力按计划拦截,与徐滨前后夹击。徐滨知晓自己已被弹劾,但只能连夜率兵驰援蓟镇,一番鏖战,总算避免京师被围。宣府巡抚也配合追击,救下不少被掠走的妇女。

徐滨还是在蓟镇被锦衣卫带回了京师,囚车之上,一路默然。他心中已有底,幸好此时乃朵未动,否则两年多的心血,还有前任的谋划,便毁于一旦。

 

朝中的孙逊自然知道一切变动,可他是靠着余首辅入的阁,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他也知道这事徐滨之所以会入狱,除了巡按御史的弹劾,更有宣大总督反对徐滨的计划,想借此拿下徐滨。孙逊去找次辅何静,他是比余首辅资历更深的前朝老臣,本就是圣上用来平衡余首辅的元老。何静对于边务也颇有留心,只对孙逊道,他是赞同徐滨的计划的,只是眼下圣上交给锦衣卫问讯,在锦衣卫有结论之前,他也没办法,只能在战略上说说,回护徐滨些许。

孙逊无奈,冒险带了重礼去见掌管北镇抚司指挥使,深得圣上信任的张徵。张徵没想到朝中新贵孙逊会为徐滨之事屈身前来,也知道孙逊想问什么——张徵说,圣上只想要实情。

张徵的话让孙逊心中放下些许,这说明徐滨还有自辩的余地。张徵见孙逊神情,续道:“圣上很在意此案,又涉及边事机密,我会亲自审他,若清白,便还他清白。”

“此事宜尽快了结,现在案件在北镇抚司,便是圣上压着,有心人也不敢动。若时日一长,被有心人交由言道发酵,不仅前期谋划全盘作废,徐滨也……也很难过这关了。”孙逊索性挑明了情势。

“孙阁老,您相信自己的学生,也请相信我。”张徵看着神色紧张,甚至有些微微冒汗的孙逊,走上前替他擦了擦汗,似笑非笑道:“我是你们口中的活阎王么?”

孙逊轻声道,别看他会武,总是四处打仗,身体不大好。

张徵的手滑下来,按着孙逊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孙阁老,那您知道,您口中的有心人,是谁么?”

孙逊强压紧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在意。”

张徵放开了他,向他躬身行礼道:“恭送阁老。”

 

徐滨在诏狱等了两天,足够他把前后事情想清楚,便等来了张徵的提审。他的府邸被查抄过,搜出来一打和乃朵的通信,这些信他都有抄录,密送兵部存档,这一点支持他的兵部左侍郎已替他作证。张徵看过所有物件,两边核对,只有一封别处查抄出的通信没有发兵部,内容自然也是些财货往来的所谓“通敌”之事。

徐滨在张徵面前,将与乃朵往来的原委和经过详细托出,并说这封信是伪造的,他与乃朵部的援助已上达兵部与都察院,根本不需要私下交易,乃朵并未给他任何财物。漠北袭击也时常绕过大同,他得信已第一时间轻骑追出,至于巡按御史指责他与阿力哥和乃朵两边通吃,更是无稽之谈。

张徵面无表情地说,动刑吧。

锦衣卫取来了拶子和夹棍。张徵的审讯方式徐滨有所耳闻,他会先按部就班问一遍,在用刑之时针对人证物证提很多问题,如果受审之人所言仍无自相矛盾或者漏洞,他才会上呈审讯记录与口供。人在忍受痛苦之时,用于编造谎言的精神力会大大减弱,若说谎,更容易暴露。

“等等。”徐滨忽然出言道:“臣不敢逃刑……只是手指在漠北巡边之时冻伤过,小腿受过箭伤,臣自认无罪,不想这么废了。”

张徵点点头,这两样刑具常用于未定罪的官员,不至于太失体面,但徐滨这么说,他便使了个眼色,让锦衣卫把他绑到刑架上,数杖一问。

持续了四个时辰的审讯让双方都筋疲力尽,张徵不想再拖,徐滨也逐渐明白张徵的意思,囚衣上凝固的血和新渗出的血斑驳错落,只拼着一口气撑持。

当夜张徵便上呈了审讯记录,他观察着圣上的表情,圣上翻完记录,淡淡说了句:“看来是督抚按不合,导致蓟镇险情。让徐滨回家反省吧,宣大总督的职,也先停了。”

 

徐滨在京中养伤时孙逊去看他,刑伤是皮肉伤倒不重,只是诏狱湿气重,小腿旧伤还是复发,一时走不了路。

孙逊去的时候徐滨正在给小腿换药,经过牢狱之灾,整个人兀立室中,本就清瘦的人更显形销骨立。孙逊看他的药膏像是还没调匀,夺过去仔细捣了捣,才敷上去。

孙逊的手触上徐滨小腿皮肤时,他的身子一直微颤,说不出是疼痛,还是某种难言的苦楚。

“学生终究辜负了恩师。”徐滨低头道。

孙逊一惊,这是徐滨第一次唤他恩师,或许是知道自己在奔波救他,或许是终于得到他的认可。他还带了些吃的,各种点心水果一碟碟摆开,只对徐滨道:“你有伤在身也不宜喝酒,这些年你也太累了,休息休息也好。”

徐滨叹道:“学生常怀出世之心,如今有机会归隐山林,修仙问道,上苍待我不薄。”

徐滨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从甜食中感受到某种慰藉。人世间真的太苦了,从岭南瘴气密布的丛林,到漠北冰天雪地的荒原,有时候不知道一次次拼命,最终结局又是如何。若不是恩师相救,或许就死于狱中,像曾与他并肩作战的陆琛一样,而江山社稷,又真的能稍止颓势么,生民水火之灾,又可曾稍轻。

他当然不会开口去问孙逊这些,就如同孙逊在翰林院二十多年笔墨生涯终于入阁,他在心中,又是如何看如今的社稷江山,总难以明说。

长久的沉默之后,孙逊忽道:“临渊,我有私心,想再留你在这世间几年,你愿意等我么。我怕你出了京,便失了你的消息。”

徐滨望着他,只闻孙逊缓缓道:“人之一生,总要成一事。你早就看明白了圣上与余阁老,太多想做之事,在如今朝局之中,我根本无力去做,空食厚禄罢了……我在朝中二十多年,阅事无数,阅人亦无数,我相信你之策略能平定漠北。眼下我会设法让继任者先稳一稳。”孙逊略一停顿,笑道:“你若能成,我也可沾沾这庙算定策之功。”

徐滨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靖历三十六年,圣上忽然令当今首辅余允升致仕,孙逊升任首辅。

孙逊上任首辅,迅速起复徐滨,官复原职。徐滨一直在老家衡州,接到任命,便快马加鞭赶赴边疆。他对孙逊的上位心中存疑,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他明白这是恩师给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到任之时,大同的局势正在紧急关头。乃朵被阿力哥大军追击,直接到大同城下请降。徐滨急书内阁,在内阁力挺之下接纳乃朵。这时徐滨终于发动在阿力哥军中部下的暗棋,与乃朵合军,加上内应叛变大败阿力哥,并斩杀阿力哥军中的汉人叛徒。

此一战乃朵与阿力哥皆元气大伤,阿力哥西逃千里,乃朵被封顺义王,便正式向明朝纳贡,并开市通商,漠北烽火终熄。徐滨因功加太子太保,升宣大总督,又经营宣大防务三年,恩威并施,漠北局势总算安定下来,徐滨又加了少保。而在朝中的孙逊,也加了少师,升中极殿大学士,权倾朝野。

徐滨接到孙逊的手书,要他回朝做兵部尚书,徐滨却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应该离开了,但在离开之前,他要再见孙逊一面——他已经知道了孙逊为何会迅速升任首辅。孙逊上任不久就追查太子一党的案子,太子近臣侍从数十人下狱。他知道,圣上年老多疑,太子近些年颇让圣上不安,余允升自然不愿意得罪太子,而孙逊,愿意给圣上当刀子。

徐滨在京师见到孙逊,因太子党案,孙逊成了清流口中的权奸。而徐滨也因为与孙逊的关系,受到不少攻击,不过徐滨也不在意,对人世间事他已没什么牵挂了,除了恩师。

“恩师,真的不能退么?”

“临渊,你是明白人,圣上会让我退么?”

圣上对太子的心意他是明白的,此番不过敲打,最终,还是会用他的性命安抚太子,不管是他自己动手,还是太子动手。这一点在他成为首辅之前,圣上秘密召见他的时候,就问过他,余允升知道不能得罪太子,你不会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

孙逊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臣只知替君分忧,为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圣上笑道,你说社稷,是想起复徐滨么。漠北的事,何静也曾对朕说,徐滨之议当行。

孙逊跪伏于地道:“臣亦愿漠北安定,北境无忧。”

圣上缓缓走下御座,扶起他道:“纷若,你心中了然,朕就放心了。”

 

靖历四十一年春,徐滨致仕。同年秋,圣上病危。科道奏疏如雨,皆指孙逊谋害忠良,图谋离间太子与君父,圣上一旨诏令,赐孙逊自尽。

得知孙逊被群起弹劾时,徐滨还未回到衡州。而赶回京城,只来得及见孙逊最后一面。没想到还见到算是故人的张徵。

那天徐滨带走孙逊的尸身后,张徵来找过他,说太子党案,是孙逊与他一同办的。孙逊要他留手,他也知道分寸。东宫侍臣之首,詹事林源清在诏狱中读书如常,他是明事理的,会劝太子继位之后,以定北境之功特赦孙逊,让他不必太担心。

徐滨站在孙逊的棺椁旁,深秋时节,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天高云远,雁过无痕。

孙逊的妻子前来拜谢徐滨,告诉他说,自从徐滨致仕后,自家老爷便不再喜欢吃甜食了,他说,自己终于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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