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远的谷山笔

如果可以重回到某一段过去，我会选择隆庆三年。按部就班的翰林院生活虽然枯燥，但尚未有朝堂纷争的阴影，忙完了就和翰林院同年们去喝酒作诗。我在同年中年纪算轻，大家还蛮照顾我这个小弟。有时候喝醉了相互吐槽起来，醒了不过付诸一笑。

我依然在赵学士和殷学士两位老师的指导下努力学习，依然在趁着张大学士来的时候偷偷看他（胆子还没有进化到敢和冷面的张大学士对视），依然时不时遇到座师李阁老，听他讲一些好玩的事，看来他认可了我这个翰林院八卦小组成员的身份。

隆庆三年 xx月xx日

今天遇到了座师李阁老，他在例行关心我的学习工作之后，跟我吐槽了一堆朝里宫里的事。我听说李阁老平时在内阁中沉默寡言，我感觉他是憋坏了。

张大学士和赵学士都是李阁老的朋友。我才知道张大学士原来私底下挺活泼的，也没少找李阁老吐槽，损起他讨厌的那些官员十分欢快。我自我感觉应该不是张大学士讨厌的那类人，以后应该稍稍有些胆子跟他说话吧。

而赵学士挺凶猛也是真的，主要技能过于犀利，能一句话让他不爽的人闭嘴。

李阁老还问我殷学士是不是有教我练拳，我惊讶地表示李阁老怎么知道。李阁老笑着说你也不想想我是谁。

隆庆三年 xx月xx日

今天我的老师赵学士被圣上任命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拜相。我们这些学生都很高兴，一起去他的府邸祝贺。

新入阁的赵老师在府邸设了酒席，门生们都来喝酒写诗祝贺。老师已年过六十，两鬓斑白，端坐正座，却并无太多喜色。门生们都吟诗赞扬着老师无双的才华与品行，老师只是偶尔笑笑。酒过三巡，老师起身说，感谢各位前来道贺，这把年纪了，入阁于吾身未必是喜，只求能有益于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我知道老师仕途很是坎坷，亲历过凶险的朝堂斗争，也曾奋不顾身地在大明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却遭奸臣陷害。他这番话听得我心里也挺难受。来翰林院学习一年多了，对朝政种种困难，特别是国库亏空，边关吃紧深有感触。我对政事的理解很多来自赵老师的教习，老师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等年轻人又有何理由虚度时日？

心头触动，我的诗一挥而就。我有些忐忑地请老师指教修改，赵老师说，诗贵一气贯之，既为你当下所思，何须改动。

老师的诗文也是写得极好的，我曾拜读过，苍劲挥洒之外，有种说书人的沧桑感。

大家喝得都很节制，老师有捐身任事之心，我等后学自然不能纵酒忘志。

隆庆三年 xx月xx日

圣上下旨召高拱大学士回京入内阁，掌吏部事。坦白说这一年我过得有点太没心没肺，纵然如此，我也隐约感觉到朝中有变故要发生。

隆庆元年高大学士遭到弹劾，被迫去职回乡之时，我尚未中进士。在这一年多中，我陆续了解了当年情形。高阁老与前首辅徐阁老积怨颇深，我的座师李阁老向来与徐阁老交好，赵老师也是隆庆元年，徐阁老主掌吏部之时由吏部推举复职。张大学士当年和高阁老交好的情形，我曾听翰林院前辈提起过他们意气相投，情同手足。每当休假的时候常结伴而游，或纵马山林，或泛舟湖上，冷面少语的张太岳，会和脾气刚烈的高中玄拊掌而笑。而张大学士，又是徐阁老最看重的门生。

唉，好复杂，我希望他们都好好的。毕竟前朝内阁斗争惨烈旧事我也多有耳闻，虽然今上仁慈，但当年高阁老被举朝弹劾的情状，我听闻之后，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隆庆三年 xx月xx日

夫人说我最近看着成熟不少，我坦白交代说，高大学士刚回朝，听说他很凶猛，我有点害怕。

夫人说行得端坐得正怕什么，她虽然不知道官场上重重牵系，但总是鼓励我慎行无过，正行无悔，我十分感激有这么个深明大义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