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远的谷山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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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先秦夜话》的介绍及试阅：https://suiwuzi.lofter.com/post/373cbe_fe5f2f5

内容简介:

《涉川》是夏末商初到战国末年的历史同人短篇小说集：名臣美人阴阳谋，卿族权争爱恨结，百家竞世，却是近黄昏。全本7.2w字，内容以春秋时期权力的游戏（晋国十一家卿族争权，直到三家分晋）和战国末年长平之战前后诸子百家活动为主，是笔者的黑脑洞合集。每篇都有导语，简单交代背景。

《先秦夜话》是分为异闻录和人间世两部分。异闻录主要梳理了先秦典籍中对观星，占卜，预言，龙，鬼神，梦境等异事的记载，并讲述异闻背后的历史故事。人间世主要整理了典籍所载诸子百家各自发展的脉络，代表人物的故事以及笔者对各家学说的解读。这是笔者入先秦坑以来比较系统的写作。全本10.6w字；

试阅：

1. 《涉川》-《失诺》（栾书|士燮）

【导语】春秋中期，晋国大族赵氏强盛，然心性沉稳的赵朔早逝，赵同、赵括日益骄横，终于导致與昔日盟友郤氏反目。郤氏与新崛起的栾氏结盟，以伪证令晋景公除赵氏，下宫之难，一夕之间，赵氏只剩孤儿赵武。但晋景公又离奇过世，这其间究竟藏何隐秘？栾氏之主栾书，与其姻亲范氏之主士燮之间，有何难解的恩怨情仇？而士燮，又是如何走上史册间记载的，最无奈而悲凉的结局？

......

先君景公的死是这个国度历史记载中最荒诞的一笔，一位国君竟然溺死在宫中的茅厕。景公在去世前不久一直为噩梦所扰，曾召巫师解梦，而有一人买通宫中的寺人了解了国君的梦境——栾书清楚，国君一直梦到赵氏的亡灵在怒斥他何以诛杀不辜。

赵氏虽骄横，却无反叛之心，他和郤锜的伪证让国君下手诛灭赵氏。然而栾书心中明白，国君未必不知赵氏无辜，他也是接机除去势力过大的赵氏。宫中寺人的叙述让他心中不安——国君想摆脱梦魇，必会为赵氏平反，但国君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所有的罪过会落在如今的当权者——他栾书身上。

特别是那个夜晚国君再度从噩梦中惊醒，并密召韩厥之后。

新麦成熟了，寺人却在那天早上的饮食中下了药。中午将食时国君腹胀难忍，然后在茅厕被寺人按在坑中闭气而死，尸首淹没在一片污秽中，正好印证了国君不食新麦的预言。

直到国君未上朝才被人发觉事情不对，这位寺人从茅厕中背出了气绝多时的国君。很快宫中传言这位寺人曾梦见背负国君登天，然后他同国君一起被埋葬。

史官记录下国君溺死于茅厕的记载时，栾书心中有些不安——太过荒诞的记载，难免令人怀疑。他试探性地问能否略去会令国蒙羞的记载，被史官严词拒绝。

以众卿之智，绝不会看不出有问题，特别是最后侍奉国君的寺人未经审讯便被殉葬，朝野一时暗流涌动。韩厥是最有可能猜到原因之人，然而此人老成，形势未明不会轻易发难。栾书需要有人站出来支持他主持新君之立。

头疼的栾书才想起来，先君过世好几日了，士燮未曾发一言，他也还未拜访过士燮。荀庚虽依附于他，在众卿中威望也不高。虽有姻亲关系，但士燮为人正直，若得不到士燮的支持，他的处境堪忧。

未曾想士燮亲上门来，见面第一句便是：“寺人是您下令殉葬的吗？”

“是太子寿曼。”栾书回答道。

“有区别吗？”士燮的声音依然冰冷，逼视栾书。

“太子即将成为新君，书恳请范叔与书齐心协力，共辅新君。”栾书恭敬地向士燮一拜。

“为何回避问题？”士燮努力压抑着自己痛苦与愤怒的心绪，而栾书神色依然平静无澜，只带了几分歉疚。

“若国政交予您这样的正人君子，书自当让贤。但若重新落于赵、韩一党，书绝不允。”片刻静默，栾书沉声应道，随即再拜，“恳请范叔三思。”

“你走的太远了，栾书……”士燮长叹一声，不再使用敬语让栾书心中惶恐，虽然士燮是他的长辈，然而他是晋国正卿，士燮对他，向来执下位者之礼。

2. 《涉川》-《同病如何不相怜》（赵武|栾盈）

【导语】春秋晚期，晋国最后一位明主晋悼公英年早逝，国内卿族夺权之争愈发惨烈。范氏在野心勃勃的士匄执掌之后，权势日盛，赵氏在赵氏孤儿赵武的带领下浴火重生，与韩氏结成紧密同盟，虽不与范氏正面为敌，但不甘为范氏掌控；范氏的姻亲，卿族中后起之秀栾氏曾在栾书执掌下权倾朝，但栾书亡故之后，继任者栾黡骄横，又与范氏结仇，之前的盟友中行氏也倒向范氏。到年轻的栾盈主掌栾氏之时，栾氏已面临当年赵氏遭劫时相似的危境。栾盈想寻求向来秉公的赵武援助，赵武也颇为欣赏这位正直的才俊，然而栾氏却是当年赵氏灭族之难的幕后推手。恩怨纠缠，同境而异命；无论怎样抉择，终会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

思量间家臣已将栾盈引入府中，赵武出门迎接，见栾盈同样携礼而来。宾主相互致礼之后，两人入座。赵武开口道：“我无功，岂敢当此馈赠。”

却见栾盈再拜道：“盈为赔罪而来。吾父在时，多有得罪，还请……”

“你我同在朝为卿，自当同心为国。逝者已去，恩怨不足萦怀。”赵武淡然应道：“你父亲只是有些性急罢了，何况他于我尚有让位之恩。”

栾盈心知赵武所指，是当年韩起将上军将之位让与赵武，栾黡本居韩起之下，赵武之上，见韩起如此，不得已而为之。赵武素有秉公之名，听闻赵武此语，栾盈心中稍宽，续道：“盈年齿尚幼，自当敬承尊长教诲，一心为国尽力。且盈思以稚年当家国之任，恐行事有失，愿求一贤人匡佐于内……”

“只可惜吾长女已许以郑国游氏为妻，次女尚幼。”赵武言语间颇有惋惜之意，续道：“你既掌一族，当思早立妻室，以定后嗣。”

“盈不知此事，还请中军佐恕罪。”栾盈颇感遗憾，伏地再拜。赵武见状温言道：“无妨，婚事方定，未及告知诸位，你切勿挂怀。”

栾盈退出赵氏府邸时心中稍感慰藉，赵武确为正直之人，虽未结为姻亲，至少不会因私怨加害栾氏。他虽有预估，却未想到继任栾氏之主后，局面竟如此艰难。亲生母亲栾祁与家臣州宾私通，甚至将大量家财转走。他虽怜母亲被父亲冷落十多年，却难忍母亲背叛，一怒之下驱逐家臣，软禁母亲。然而不久他又后悔了，范氏与栾氏已因栾钺之死，士鞅被逐结怨，或许与母亲和好，送她回娘家一聚，是与范氏重归于好的契机吧。

好在母亲回娘家之后，外祖父士匄对自己态度和蔼不少，也让自己压力稍轻。只是母亲留在娘家一直未归，还是让他心头略有不安。几番送礼，又笼络士人，让他本不宽裕的家资更为捉襟见肘。

栾盈只觉一阵头疼袭来，或许是最近过于焦虑。车行出数步，忽而霹雳破空，雷声大作，继而骤雨倾盆。

栾盈一震，仰望泼墨般的苍穹，暗自祈祷，苍天在上，可否给栾氏留一条生路？

栾盈不知，在他身后，赵武亦凝视他背影许久。

栾盈啊，你只提你父亲，是避重就轻，还是真不知当年之事？也罢，赵氏几百条人命，纵然知晓，又能如何偿还？

如今你尚可为家族奔走，而我当年一介幼童，被母亲关在深宫，虽感知家族有难，却无能为力。我只能在阴影独自中长大，长成这幅模样——瘦弱的身体甚至支撑不起当年在下宫废墟中抱回的，父辈的盔甲。

也罢，各由命数吧。

3. 《先秦夜话》-《异闻录. 童谣》

最后一则童谣出自《左传. 昭公二十五年》，它预言了鲁国国君鲁昭公的流亡：

【“有鸲鹆来巢”，书所无也。师己曰：“异哉！吾闻文、成之世，童谣有之，曰：‘鸲之鹆之，公出辱之。鸲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鸲鹆跦跦，公在乾侯，征褰与襦。鸲鹆之巢，远哉遥遥。禂父丧劳，宋父以骄。鸲鹆鸲鹆，往歌来哭。’童谣有是，今鸲鹆来巢，其将及乎？”】

鸲鹆就是八哥鸟。这一年有八哥鸟飞来鲁国，然而并不是因为鲁国环保工作出色。这种鸟本来不存在于鲁国境内，来了是异常现象，要出大事。

鲁国一位大夫师己也留意到这件异事，他想起了一则古老的童谣，便感慨道：“神奇啊！我听说鲁文公和鲁成公当政的时代，有童谣唱道：

八哥鸟啊八哥鸟，君主离国受屈辱。

八哥鸟啊羽毛亮，君在郊外臣送马。

八哥鸟啊蹦蹦跳，君在乾侯（地名）求衣裳。

八哥鸟啊远筑巢，禂父（鲁昭公名禂）流亡，宋父（公子宋）得位。

八哥鸟啊八哥鸟，哭着飞来，又唱着歌飞走了。

现在八哥鸟飞来了，童谣怕是要应验了吧？”

忽略笔者这拙劣的翻译，童谣中这里最神奇的一点是，预言出现的时代，即鲁文公是鲁国第十九任国君，鲁成公是第二十一任国君。而在这个时代的童谣中，出现了第二十四任国君鲁昭公和第二十五任国君鲁定公（公子宋）的名字

这则童谣的真伪同样无法考据，活泼可爱的八哥鸟身上，却带着鲁国君主屈辱流亡的预言。童谣的冲击力，就在于沉重的预言却有如此轻松的载体，仿佛天下间的苦难都变得轻飘飘，在主宰一切的神明眼中，不过一哂。

鲁昭公流亡的背后，同样是一个荒诞而苍凉的故事。他的流亡可以说是权臣季平子所逼，当然也是他自己作死。

在鲁昭公的时代，鲁国政权落入三桓：季氏，孟氏，叔孙氏之手已经很久了。三桓家族的创始人是鲁国第十五任国君鲁桓公的三个儿子。鲁桓公的妻子是齐襄公的妹妹文姜，文姜和他哥私通，鲁桓公就是那个悲催的绿帽君。更悲剧的是，他还在和媳妇一起去齐国的时候，被齐襄公授意公子彭生杀死了。

不过鲁桓公的儿子们都很厉害。他的长子公子同即位为鲁庄公，三个儿子庆父（就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那位……），叔牙，季友及其后代成为掌控鲁国政权的三大卿族，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

鲁昭公流亡事件的直接起因是鲁国贵族之间争斗：位高权重的季平子拉了很多仇恨。

首先是季氏家族内部纠纷。季氏的族人季公鸟娶了齐国鲍文子的女儿季姒，他死之后同族的季公若，家臣公思展和申夜姑替他管理家事。季姒和人私通，害怕被发现，干脆诬陷这三位管家。季姒很有心机，她让婢女打伤自己，然后把伤给别人看，说季公若强迫她和他私通，她不肯就范，季公若就打了他。然后她又对季氏另一人说家臣公思展和申夜姑要挟她。季氏宗主季平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公思展和申夜姑，季公若求情不得，和季平子结下梁子。

然后是季平子和另一个贵族郈昭伯斗鸡，季平子给自己的鸡披上了盔甲，郈昭伯给自己的鸡装上金属爪子。季平子对郈昭伯的冒犯之举十分愤怒，侵占了郈昭伯家的房子——当时鲁国的国政，已是如此衰败之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位贵族臧昭伯的从弟进献谗言，被发觉之后逃到了季氏那里，臧昭伯把他从季氏庇护下抓了回去。季平子大怒，也抓了臧氏的家臣之首。

再后来祭祀鲁襄公的时候，跳祭舞的人只剩两位了，因为其他人都跑到季氏家跳去了，春秋末期，鲁国的礼乐崩坏也到了这个程度。《论语·八佾篇》中也讲，“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季平子目无君主，僭越礼制，擅权自大到了鲁国的大夫大都怨恨他的程度。

以上跟季平子结仇的若干贵族终于决定谋划除去季平子，并把鲁昭公拉了进来。

其实一开始鲁昭公是犹豫的，虽然他被季氏欺负，但季氏势力毕竟太大。然而后来他动心了，开始问各位贵族大臣这事能不能成。他去问臧昭伯，臧昭伯虽与季氏有私怨，但还算清醒，他觉得这事难办，毕竟季氏位高权重，叶大根深。郈昭伯却被私仇冲昏了头脑，怂恿鲁昭公除掉季平子。鲁昭公再去找子家懿伯商量，子家懿伯也说季氏掌权，国君失政好几代了，这事干不成。

然而鲁昭公还是决定动手一搏，这时曾参与商议的子家懿伯无奈地表示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不能泄密，于是住在了鲁昭公宫里了。

九月戊戌这一天，鲁昭公威武地攻进了季氏的家，然而他头脑不清醒，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拿季氏怎么办。季平子开始还是很害怕，登台请求待罪，自囚，流亡，然而都被鲁昭公拒绝了。郈昭伯怂恿鲁昭公杀掉季平子，昭公又拒绝了。

事情坏就坏在这犹豫上，不仅如此，鲁昭公还出了大昏招，他派郈昭伯去迎接同为三桓的孟懿子。

鲁昭公的运气可谓不佳，日子没选对。他发难的时候，三桓中最忠诚正直的叔孙昭子不在。叔孙昭子的家臣鬷戾看这架势，就对手下说：“我们是家臣，不管国事，只忠于家主。只问一句，有季氏和没季氏哪个对我们叔孙有利？”

三桓同气连枝，虽然也会内斗，但对外这方面还是清楚利益所在，大家自然说不能抛弃季氏。于是叔孙氏的人也攻进季氏的家，孟孙氏的人看到叔孙氏的旗帜，就果断跟随俩哥们，杀死了郈昭伯。

鲁昭公感受到莫大的耻辱，此时尽职尽责的子家懿伯劝鲁昭公说季平子还是会保持臣子的名分，侍奉不会改变的。那个年代虽然礼乐崩坏，但臣子反叛君上通常会受到大国的制裁，哪怕只是大国出兵的借口，季平子绝不敢妄为。然而骄傲的鲁昭公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跑到齐国去了，开始了他的流亡之路。

木已成舟，等叔孙昭子回来时，悲剧已经发生。

叔孙昭子回来看国内这状况，一口老血跑去见季平子。不过这会儿季平子缓过神来了，态度坚决：“苟使意如（季平子名季孙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

要我季孙意如再侍奉那位国君，就如同让死者复生，让白骨上重新长出筋肉。

然而背上背君者罪名的叔孙昭子并不愿意抛弃他的君主，他冒着一死的危险去齐国见鲁昭公。叔孙昭子见到了昭公，在帐内向国君表明，他愿意为了安定国家和人民再次接国君回国。

此时帐外鲁昭公的臣子们已磨刀霍霍，子家懿伯准备把他抓起来，鲁昭公的亲兵也埋伏路旁准备杀掉他了。然而鲁昭公并没有动手，只是告诉叔孙昭子，你取道铸地回去吧，这样可以避开伏兵。

鲁昭公算不上出色的君主，然而在他落魄的时候，还是能理解忠臣之心。

叔孙昭子无奈，只得回到鲁国，此时季平子已心怀异志，一切已无可挽回。

史书记载，冬十月辛酉，昭子齐于其寝，使祝宗祈死。戊辰，卒。

叔孙昭子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责，他选择了一种奇特的方式自尽——让祝宗（宗庙中负责祷告的神职人员）祈求神明让自己死亡，并于祈祷之后的第七日过世。不过他并不是唯一一位选择这种死亡方式的先秦人物，本文开头出现的晋卿范文子士燮也选择了这种方式，为了让范氏家族避开他预见的一场大祸…….

这个悲剧的最终结局是鲁昭公再也没有回国，他死在童谣中提到的地名：晋国乾侯。他的弟弟公子宋也如童谣中的预言一般，继承了君位。

天机缥缈何处寻，童言无忌启人心。